两人聊了快一个小时,期间迟海打来几次电话,迟云都默默按下了拒听键,他发来的短信也一条不看。
到了十一点半,钱玄同觉得没有必要再聊下去,他走到客厅,对他父亲说道:“你今晚没喝酒吧。”
“正准备喝点红酒,”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空酒杯,“你要来点吗?”
“不了,麻烦你开车送我同学回家。”
“不留下过夜吗?”
“我说过她只是坐一会儿。”
“是不是因为我在家,所以扫你兴了?”他笑道。
“你到底送不送,不送我就打车送她,行吧?”钱玄同不耐烦地说。
“这么晚了不好打车。”
“所以?”
“没看见我在穿外套吗?请人办事有你这种态度吗?也亏得我是你爸。”
“我一向对什么人就用什么态度。”钱玄同转身回到书房,告诉迟云,做他爸的车回家。
“麻烦您了。”到门口,迟云对已经穿上外套的钱父说道。
“不碍事。”他换上一副笑脸说道。
临走前,钱玄同对迟云嘱咐道:“我爸如果说些莫名其妙的话,你只当做耳旁风,不要在意。”
“嗯,谢谢你,今天又麻烦你了。”
“这不算什么,我只希望你回家之后好好想想自己的事,不要再逃避了。”
她乘坐钱父的家用宝马车从地下负一楼的车库里驶入了滨江路,然后一路往南回到城北的主干道,很快就可以到家。
“闺女,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?”他问道。
“迟云,迟到的迟,浮云的云。”
“好名字。”
“谢谢。”
本以为他还会问更多奇怪的问题,但对话戛然而止,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口,他才对迟云说道:“你不会以为玄同真的会喜欢你吧?”
“没有,我清楚他对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。”她回答。
“那就好,”他如释重负,“钱玄同什么都好,就是这样方面随我,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这样麻烦的事,所以不希望在他的身上重演。”
“放心吧,他不会给您添麻烦。”
“我可不是害怕自己麻烦,我是不希望你因为他而感到失望。”
“明白了,谢谢叔叔送我回家。”她答谢过后,下车。
迟云在楼下抬头看向自己的家里,客厅和卧室的灯都亮着,可见家里的人为等她还未入睡,她慢慢地上楼梯,掏出钥匙打开门,迎面就对上站在过道尽头,捏着手机急得焦头烂额的迟海的目光。
“你去哪儿了?为什么不接电话?”见到迟云回来,他瞬间松了口气,话语里却抑制不住由急而生的怒意。
她一言不发,脱鞋放入柜子,换上脱鞋,提着背包默默地走过去,经过迟海的身边,往自己的卧室走去。
迟海立刻跟上去,拦在她身前,大声说道:“你倒是说话啊!你快把我急死了知道吗!再过十分钟就是凌晨了,我都准备报警了!还不敢让姑姑知道,她还好不在家里,要不然这时候已经满大街找你去了!”
她似乎很累,伸手想要推开他,一点力气也使不上,迟海也感到她不怎么精神,于是缓和下情绪问道:“晚自习放学本来就很晚了,你如果有事也该给我说一声,就算你不待见我,也该给姑姑招呼一声,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。”
“别和我讲道理,我要休息了。”
“你今晚到底干嘛去了,不说清楚这事儿没完。”他堵在她身前,语气不容商量。
她抬起头,笑盈盈地说:“我去钱玄同家里玩了一会儿。”
“大晚上的,你去他家里玩儿?”
“不信可以问他啊,你不会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吧,没有的话我这里有。”
“那你干嘛不接我电话?”
“你玩得开心的时候希望被人打扰吗?”她反问道。
迟海一时语塞,她趁机一把推开他,回到房间里,反手锁上门。
夜里,她处于熟睡与清醒之前很久很久,她觉得很热,而且额头处昏昏沉沉的,脑子里不断地重复这个问题:我到底想要什么。
迟勋站在她面前,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丝毫笑意,他略显失望地看着她说道:“你还不明白最重要的是什么吗?”
迟云的眼眶顿时红红的,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,那个几岁大的小孩子,“爸爸...我真的不知道,我该怎么做。”
“你没有任性的权利,你能做的只有努力,努力,努力出人头地,没有人会可怜底层的弱者,你唯一的目标就是往上爬,不能成为人上人就一辈子被踩在脚下,你以为亲戚朋友的笑脸相迎是没有代价的馈赠吗?你认为迟家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得来的吗?你必须明白,如今的繁荣只是膨胀的泡沫,随时可能烟消云散,只有拿到傲人的学历,爬到足够高的位置,才能安然享受资本和权力带来的一切,所以你要努力,给我往上爬,超过所有人,将挡在前面的人都给我踩下去!只要往上爬就够了!”
她抹掉快要流出的眼泪,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,她努力地学习,努力地练琴,努力地跳舞,把所有同学当成敌人,把所有比她优秀的人作为障碍,她唯一的目的就是出人头地。
“不累吗。”
和她同样还是个孩子的他在不远处看着她。
“每一个成功的人,都经历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枯燥与痛苦,你不会明白的!”她大声对他喊道。
“成功,就那么重要吗。”
“当然!”她得意地说,“爸爸就是个成功的人!他也会为我的成功而感到骄傲,我永运不会让他失望。”
“爸爸确实很成功,”他转身,看向另一边,“但他真的快乐吗,真的为这一切感到满足吗。”
画面一转,他们看到了聚集在市政府外的那些工人,他们拉着横幅,上面写着请人民政府主持公道之类的标语,他们接连几天都守在这里,而这几天,就是新年。
“2007年,**建筑公司破产,董事长和几个高层欠下几亿债务,半年的工资无法落实,工人们一年的努力全部白费,连过年的钱都拿不出来。”
“这不是爸爸的公司!这和爸爸无关!”
“这确实不是他的公司,但对公司进行恶意收购导致其破产的人,就是我们这个不择手段的父亲。”
所以,父亲才会不顾一切地要她出人头地,因为他早就清楚自己的事业不会长久,暴发户永远只能是暴发户,唯有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事业才是坚不可摧的,他希望她成为高学历高智商的真正的精英,而不是他这样走在灰色地带随时可能翻车的投机者。
她肩上承载着父辈的所有压力,她一步一步地艰难跋涉。
“我想要的,是光辉灿烂的未来。”她对他说道。
“云,我只是希望你不那么难过。”他悲哀地说。
“我不会难过,我得到了爸爸的承认!而你,是他放弃的人!”
“对,你是爸爸承认的人,我是他放弃的人,可同样,我是爸爸所爱的孩子。”
一股凉意将她淹没。
迟勋将所有的压力给了她,而任由迟尉带走了他,他度过了安稳而幸福的童年,无忧无虑,同龄人拥有的一切他都有,而她,却只是父亲达成理想的工具。
如此清楚的道理,这十多年,她居然从未明白。
原来父亲放任迟海并不是不爱,而是单纯的舍不得。
他将责任,狠心地交给了迟云。
眼泪决堤而出,她猛然间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笑谈。
“原来我这么拼命,只是为了讨好父亲,原来父亲对我的承认,只不过是对工具的满意,我到底...到底该追求什么...”
“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。”
“那我之前的一切,到底有什么意义。”如果那所有的讨好都得不到父亲的疼爱,对孩子来说,未免太过残酷。
“有意义...”他说,“你的一切努力,我无论何时都看在眼里,我不能肯定其他人,但至少清楚,我是爱你的。”
她感到一丝满意,半睡半醒的状态终于结束,意识逐渐陷入深睡的混沌,而她却没有得到最想要得到的答案。
你既然爱我,那么这‘爱’,到底是什么样的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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